新聞日期:2019-12-30
新聞來源:天下雜誌
臺灣大學環境工程學研究所楊萬發指出,我國經濟發展跟隨日本的腳步,後來也同樣面對日本所遇到的環境污染問題。 圖片來源:經濟部工業局
有人認為環保或多或少阻礙了工業發展,毋寧說,環保讓工業有了尺標,讓發展得以適度而安全,不至於在過度追逐經濟的同時,傷害了環境永續的可能。民國51年出版的《寂靜的春天》(Silent Spring),這本鉅著啟蒙了許多人的環保思維,此書問世之時,正是臺灣環保意識萌芽之際。他國發生許多環保事件,這些前車之鑑令國人產生了鄰避效應。
臺灣環保意識的抬頭
「污染公害病」自日本一傳出,舉世譁然,這包括甲基汞污染造成的水俁病、二氧化硫污染造成的哮喘、鎘污染造成的痛痛病、多氯聯苯污染造成的氯痤瘡。
日本政府在民國56年(西元1967年)緊急制訂「公害對策基本法」,更於民國59年(西元1970年)召開臨時國會加速環境立法。
而在西方,美國於民國58年(西元1969年)頒布「國家環境政策法」,首度將環境保護列入國家政策。
然而環保公害層出不窮,例如紐約州愛河事件,封裝於桶內的化學物質外漏,九百戶居民被迫遷移;又如民國73年(西元1984年)美國聯碳公司在印度博帕爾的農藥廠,因異氰酸甲酯外洩造成兩萬多人死亡、五十五萬多人受傷,是史上最慘烈的環保工安事件。
臺灣大學環境工程學研究所楊萬發教授指出,我國經濟發展跟隨日本的腳步,果不其然,汞、鎘、多氯聯苯的污染接踵而至,國人的不安全感驟升,導致後來對大型工廠的諸多抗爭。
民國42年是我國工業發展的起點,政府展開第一個四年經濟計畫,民國52年工業產出占比超過農業,臺灣轉型為工業社會,當時人民渴望就業機會,相信工業能富國強民,隨著經濟繁榮,很快地,臺灣有了自己的環保煩惱。
位於臺灣西南部的二仁溪堪稱臺灣最悲傷的河流,從50年代即墜入污染夢魘。有人將廢船從國外進口,順道載滿廢棄的汽車和家電,臺南灣裡成了廢五金重鎮,為溶出有用金屬而大量使用化學品,廢溶液被直接排入二仁溪;業者還燃燒電線、電纜,從中撿取銅,高濃度戴奧辛造成污染,空氣、水源和土壤無一倖免。
臺灣大學環境工程學研究所鄭福田教授在民國70年代初期接受委託現勘灣裡的污染狀況,情形之惡劣讓他印象深刻。
70年代初期,趙耀東先生擔任經濟部部長期間,灣裡約十萬人從事廢壓克力回收,加熱蒸餾成液體會釋出惡臭氣體。
工業局請臺灣大學環境工程學研究所鄭福田教授去現勘,他在灣裡走了一個多小時就嘔吐了,因為空氣太惡劣。他提交的報告寫道:「該行業以現有回收技術會造成環境污染,當地業者的觀念與資本不足以做好污染防治……。」
60和70年代,許多環保事件爆發嚴重衝突,例如三晃農藥、李長榮化工、台鹼安順廠、RCA電子廠、二仁溪嚴重污染、米糠油事件等,這些抗爭是時代脈動的一部分,也曾被視為環保與工業的角力,但每一場拉鋸令臺灣蛻變得更成熟。
80年代各地爆發垃圾大戰及焚化爐興建抗爭,激化到沒有退路,迫使中央到地方都得拿出智慧來解決。
劃時代的環保里程碑
我國環境保護事務的最高主管機關是環保署,其前身是民國60年成立的「行政院衛生署環境衛生處」,民國71年升格為「行政院衛生署環境保護局」,民國76年升格為「行政院環境保護署」。學界普遍將民國76年視為分水嶺,在此之前有法令卻無細節配套,之後才逐年修正補充。
臺灣大學環境工程學研究所歐陽嶠暉教授認為民國76年,政府定調環保與經濟並顧,是臺灣環境保護的重要里程碑。
臺灣大學環境工程學研究所歐陽嶠暉教授指出,民國76年「現階段環境政策網領」裡提到:「基於國家長期利益,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應兼籌並顧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,如對自然環境有重大不良影響者,應對環境保護優予考慮。」
這是政府環保態度的定調。隨後制定的「公害糾紛處理法」、「環境影響評估法」亦是重要里程碑,歐陽教授認為,透過環評找出問題予以解決,還要做到預測及預防,方為實踐環保的真諦。
民國60年鄭福田教授進入臺北市環境清潔處服務,當時尚無環保法規,衛生署環境衛生處許整備處長商請地檢處檢察官,陪同一行人執行管制水污染的第一波工作。
「我們來到義芳化工廠,發現含水銀7.8ppm的廢水排進萬盛小溪,再流入新店溪。當時臺北自來水廠從新店溪取水,這些廢水極可能被水廠取水口吸入,進入大眾飲水中。地檢處以公共危險罪起訴該廠長,法院判刑六個月,這是臺灣第一個因公害而被判刑的案例。」鄭福田教授說。
楊萬發教授則對發生在新竹市的李長榮化工廠(以下簡稱榮化)事件記憶猶新,當年工廠氣味刺鼻,清華大學師生向廠方陳情未獲回應。
民國75年當地居民不堪其擾,集結在榮化門口砌矮牆,輪班防堵不讓工廠開工,隔年還組成新竹市公害防治協會。經450天的持續抗爭,榮化妥協遷廠,這是第一起教授參與抗爭的成功案例,抗議群眾學會了成立組織和清楚訴求。
民國77年林園事件,黃孝信擔任工業局技正,親身參與調查。
臺灣資源再生協會黃孝信理事長最難忘的是民國77年林園事件,當時他從環保處調至工業局擔任技正,參與前段的調查工作,以及後續監視系統的改善。以石化工業為主的林園工業區聯合污水處理廠,在豪雨期間大量排放廢水,導致汕尾漁港的魚蝦死亡,總賠償金近13億元,創下當時最高賠償紀錄,也成為高討論率的環保教案。
歐陽嶠暉教授印象最深刻的是後勁反五輕運動。民國76年中油公布第五輕油裂解廠計畫,後勁居民激烈反對,甚至北上立法院陳情。
在公民投票法立法之前,民國79年便針對五輕設廠舉辦第一次公民投票,堅決反對票占60.8%,卻因沒有法源依據僅被視為民意調查。同年行政院郝柏村院長夜宿後勁,隨後五輕宣布動工,中油與政府同意撥出15億元回饋金,並承諾25年後關廠。
工業局的影響力深遠
經濟部於民國59年2月25日成立工業局,帶領臺灣工業升級及轉型,而工業污染防治、安全輔導與工廠管理,本是工業局的任務,工業局第七組(今之永續發展組)從永續發展規劃、工安環保輔導、工業廢棄物管理等業務出發,做出諸多貢獻。
臺灣早期小型工廠林立,加上民國61年倡導「客廳即工廠」,註定工廠與住宅混雜的命運。然而當工業不斷發展,勢必得解決污染及廢棄物問題,若能將工廠集中管理、共同解決污染問題將事半功倍。
楊萬發教授指出,在環保署成立前,工業局已對工廠落實登記審查、制定設立規範,污染型的工廠設立時必須提交污染防治計畫書。此外,積極成立工業區,以用地及租稅優惠吸引工廠進駐,排水可交由工業區污水處理廠來處理。
民國72年工業局成立「工業污染防治技術服務團」,協助工廠降低營運過程對環境的影響;民國80年再成立「工業減廢聯合輔導小組」,輔導產業將製程精進,透過教育推廣減廢技術,大幅減少工業廢棄物,追求經濟與環保雙贏。
技術服務團規模從初期的十幾人發展至一百二十多人,配合工業局收集國外最新資料、進行產業調查,還針對不同產業編寫上百本技術手冊。楊萬發教授擔任團長九年、顧問一年,協助各領域廠商環保化,做好污染防治;為求檢驗正確,服務團成員爬上幾樓高的煙囪收集採樣,甚至曾踩斷階梯,險象環生。
鄭福田教授稱許工業局是學者與業者的橋梁,若無工業局,業者有心改善也求助無門,學界則在幫忙的過程裡傳達理念,是很可貴的互動。他以煉鋼業為例,主要利用夜間離峰用電時間運作,輔導人員便搭夜車,在天亮前抵達工業區,以便觀察煙囪是否冒煙。
以循環經濟做為目標
黃孝信理事長指出,從60年代的水污染防治、空氣污染防治、廢棄物清理起步,後續加入毒性化學物質管理、環境影響評估、土壤及地下水污染整治、資源回收再利用等,臺灣的環保工作逐年發展,整體工業也逐步環保化。
在工業發展與環境保護之間,歐陽嶠暉教授認為陣痛期已過,民眾學會理性看待環評及溝通,環團抗爭技巧進步,在工業局長期輔導下,工廠也對環保有所認知,不敢夸言衝突會完全消失,但兩造有機會發展得更平衡。
值得注意的是,環保立法的道德標準在提升,以往工廠將廢棄物委託合法處理業者就算責任已盡,民國106年修正公布的「廢棄物清理法」強化產源連帶責任,委託事業與受託者負有連帶清理及環境改善責任,換言之,清運者若將事業廢棄物隨意丟置,委託者須負連帶責任。
有鑑於地球資源有限,回收處理技術不斷精進,資源設計不再是「從搖籃到墳墓」的線狀經濟,而是「從搖籃到搖籃」的循環經濟,這也是政府力推的「五加二產業創新計畫」之一。環保與工業是活絡的,須關注國家產業發展,也須接軌國際。
例如臺灣電子產業發達,大量廢液有待回收,進而衍生廢液處理再利用的技術;當3C產品變成電子垃圾,全球掀起城市採礦的熱潮,臺灣業者也躬逢其盛。
循環經濟並非工業大廠的專利,它適用於任何規模,想做的不只是減廢,還希望從源頭把關,做好清潔生產,導入ISO 14001環境管理系統。在循環經濟的趨勢中,臺灣工業廢棄物在管理上,以「廢棄物產出最小化」及「資源回收再利用最大化」為雙原則,朝向「全面資源化」邁進——讓所有工業環保化,讓環保事業專業化,這是堅定不移的使命。